近日,復旦大學人文學者梁永安在青島新華書店書城舉辦了一場題為“當代青年生存指南——閱讀、成長與自我突破”的圖書分享簽售活動,在活動結束后接受記者專訪。
對于提出的問題,他總是娓娓道來。71歲的梁永安,一直有自己的節奏,依然熱愛讀書、愛好攝影、游歷世界、眷戀自然。他有自己對于生活的獨特見解,簡單、直接、享受過程。
6月14日,梁永安在青島新華書店書城舉辦了一場題為“當代青年生存指南 閱讀、成長與自我突破”的圖書分享簽售活動。(圖/張雅喬)
關于閱讀:人要有最基本的情感
問:您曾經說過,書和人的生命是連在一起的,您覺得跟您的命運連在一起的是哪一本書?
梁永安:對我影響比較大的是高爾基的短篇小說《二十六個和一個》,講述了26個面包工,長期像“囚犯”一樣被關在封閉的地下室里,而他們每天出去干活的時候心情就特別光亮,因為在鐵絲網外的很小的房子里住著母女倆,女兒大概才十七八歲的樣子,長得很漂亮。每天看到這個女孩,讓這26個人覺得暗無天日的世界還有一點希望。然而,面包店的看守和他們打賭,自己能用一個月的時間勾引成功那位漂亮的女孩,并且最后真的成功了。當年我讀這本書時非常不理解女孩的選擇,感覺很屈辱,甚至是很災難性的。到了初中,我讀了莫泊桑的《羊脂球》,越來越感受到,底層人為了生存,是做了很多犧牲的。后來大學期間,讀到英國作家哈代的《苔絲》,就特別能理解,主人公為什么會一步一步做這樣的選擇。所以,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,人和人之間一定要有一種基礎的感情,不要高高在上的。首先要理解底層人民的處境,第二點要體驗他們的感情,第三點要明白他們的價值。現在城市化過程中,我們離開了熟人社會,離開了血緣社會,陌生人之間到底怎么相處?怎么才有一種溫度?如果缺乏一種最基本的感情,人和人之間完全是冷冰冰的,這個社會就變得特別單薄,就很容易產生很大的自私性。
問:閱讀要因人而異,但面對繁雜的信息,我們該如何選書?
梁永安:一個人一輩子最重要的書無非兩三本,但是很多人一輩子也沒遇到這兩三本書,因為沒有意識或者成長還沒到這一步。和書的相遇實際上是跟作者相遇,當我們還吃不準自己讀什么書的時候,最好先讀作者的傳記,看看和作者之間是不是有很好的對話性,然后再轉過頭來看他的作品。
關于游歷:“啃老”的核心是兩代人一起創業
問:您建議年輕人有條件可以多“啃老”幾年,這個觀點引發了大家的廣泛關注,請您介紹一下所謂“啃老”的含義。
梁永安:這個觀點的核心是兩代人一起創業。當下時代發展最典型的變化是需求變化,個人價值能夠跟社會需求建立起一種創造性的關系。
中國的工業化進程,正好疊加了獨生子女時代,我們的年輕人,大都是父母帶著往前走,物質方面提前實現中產化,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媽媽6個錢包養起來的,而年輕人只要使勁學習就行了。未來5—10年,社會會發生巨大的變化,而年輕人的成長不足就展現了出來。
我認為中國社會最缺乏,也是最應該出現的是:反思性的老年人,他們經歷了時代的變遷,如果他們把自己的一生好好反思,能夠給下一代留下非常寶貴、豐富的精神遺產;改革性的中年人,他們通過奮斗,實現安身立命,再往一個嶄新的階段,他們不可能靠自己的經驗讓下一代過得好,所以這時候就要把很大一部分資源讓渡給年輕人,讓年輕人有資源支持去探索;而年輕人則需要去探索。現在中國發展的重頭是在縣域,中國消費增長的主力都是在縣域,但是縣域缺年輕人。中國有2800多個縣級行政區,以前因為太貧窮了,我們農業文明積累了大量的有形遺產、非物質文化遺產,很多東西是封閉在里邊的。我以前下鄉的云南高黎貢山就有這個問題。他們有很深厚的民間信仰,音樂文化、服飾文化、飲食文化都很有特色但都發揚不出來,因為太貧窮只能保障基本生存,所以那些東西被壓縮掉了。
現在就不一樣了,鄉村在變化,經濟也在增長,所以鄉村里積淀的豐富的民族文化就開始復生了,各種節慶文化都來了,還實現了國際化,跟世界接軌。所以年輕人在縣域里面,面對這樣一些被重新激活的深厚的積累,跟它對接,把它轉化為一種新型生活方式里面的成分,再把它回送給大城市,然后在城市里進行新的原創,又帶回鄉村,年輕人就變成了“文化小蜜蜂”,有一種很強的交換性。
“啃老”只是金錢概念,實際上是父母要允許孩子做一點探索,在資源上給孩子一定的支持,兩代人一起為下一步做準備。
問:不管是從整個社會的發展還是自我的發展,我們鼓勵年輕人去探索自我,但是我們在探索完了之后,沒有獲得大多數人眼中的可以辨識的、可量化的這種收獲,這怎么辦?
梁永安:這是時代哲學的變化。農業時代,我們講“種瓜得瓜,種豆得豆”,做什么事情、有什么結果,是有確定性的。但是現在的生存哲學講究過程,重在看一個人一輩子有沒有非常豐富精彩的過程,它衡量的不是最后的結果,而是你走過的路,你在這個世界上真實的生活。
我在巴黎的時候,看過司湯達的墓志銘——“活過、愛過、寫過”。一個人一輩子要活過,就不要隨著大流走,你沒有活過,那就很麻煩,你做再多的事情也是遵從別人的生命。“活過”的人有了體會,才能夠很自然地去愛人,你才能感受到自己既作為一個自然人,也作為一個社會人,需要跟什么樣的人相愛。“寫過”不光是寫作,也是一種創造,指的是你給社會提供了一種新的東西。
梁永安在書中寫道,人生最重要的是回歸土地,回歸耕耘。(圖/張雅喬)
問:對于我們現在年輕人來說,其實我們生活相對是比較局限的,我們如何在這種有限的空間環境里面活出所謂的差異化?
梁永安:人類有史以來從來沒出現過這么有價值的一代年輕人,我們今天的年輕人身上,無形之中迎接了一些文化的層疊,但最大的問題是自己不了解自己,因為認識自己需要非常強的認識能力和認識工具。所以今天的年輕人特別需要一場認知的風暴:就是知道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價值的人。如何把內在的價值外化出來,然后選擇最熱愛的,把所有的能量集中到這個選擇上去,我覺得這是當下一個特別大的問題。
問:孩子們畢業之后應該先去游歷世界,還是先參加工作?
梁永安:其實不是一概而論的。我們中國社會物質發展其實也就這幾十年,很多家庭供一個孩子讀大學,付出已經非常大了,這個情況下,你不能讓父母再累了。你可以先工作幾年,等自己有了一些積蓄之后再去游歷。
我有一個學生,畢業以后準備和男朋友在上海貸款買房,買房之前,她先去了男朋友在湖南農村的家鄉,看望他的父母。結果她看到,老人把家里的錢都拿出來供孩子上學了,自己卻住在很破的房子里。那位學生心里很難過,當即決定了自己先不買房,拿出首付的錢給老人重新蓋房子。只有這樣她才心安。其實這個時候,投入的不僅僅是錢,更是一種情感,它是有溫度的,它并不比去游歷、探索的價值差。
關于成長:所有的下一代都走出了上一代的預期
問:現在從大學到研究生再到博士生都在擴招,但是我們知道現在各行各業都非常內卷,大學生畢業后也不見得就能馬上找到理想的工作,讀大學還有價值嗎?
梁永安:首先我是堅決支持大學擴招的。年輕人在成長的黃金年齡,如果能夠進入大學校園,除了專業知識的學習,其實就是和來自五湖四海的人、世界各地的人共度寶貴的時光。初中、高中階段,他們還沒成年,所以對世界的體會還特別的簡單。大學四年,非常有助于他們豐富對世界的認知與價值觀的形成。在青年時代,大學給年輕人關鍵的一個成長的階段,這是特別重要的。另外,大學教育只是一個基本的、基礎的教育,現在科技發展變化非常大,以前在國外看到一個出租司機是個博士,覺得很驚訝,但現在已經感覺很平常了。當今社會的人才形成,不像以前那么按部就班的一個模式了。畢業以后的發展,隨著社會的推動和個人的追求,我們就很難去預測。我們一定要知道一個最基本的規律:所有的下一代,他們的生活都走出了上一代的預期。
問:養育孩子的過程中,父母走過彎路,不想再讓孩子走一遍,想幫孩子“避坑”,但孩子好像并不領情,怎么辦?
梁永安:年輕一代跟上一代并不一樣,也許所謂的彎路,實際上是他的一個機會,是他生命打開的契機。如果都是所謂正路的話,他可能一輩子就在一個循環里。對他來說,也許就是一個沒有真正實現生命價值的人生。年輕人要有自己的彈性,有自己的活力。
問:您現在倡導的做“慢智者”的這些理念的靈感是來源于什么?
梁永安:我成長在部隊大院,生活比較簡單,不復雜。看外面的社會,就有一種既在其中又在其外的感覺。以觀察者的角度,漸漸地就會發現社會上有很多不必要的追求,有些欲望其實很虛空。我在云南下鄉時看到怒江和高黎貢山那么宏大,感受到人再偉大也造不出這樣的大江和大山。所以自然的尺度是非常有用的,人有時候要有個衡量,不要總是野心勃勃,認為世界要以我為中心,而是要順勢而行,要從容,我覺得這個非常重要。
問:大部分人是因為痛苦才開悟,您頓悟的契機是什么?
梁永安:人總會有自己熱愛的東西。比如說熱愛文學,我們就非常投入去閱讀,當你100%投入進去的時候,人就會簡單,就會有一種真正的熱愛一個東西的真實性。
問:您在書中寫道,人生最重要的是回歸土地,回歸耕耘。怎么理解?
梁永安:鄉村實際上是一個尺度,一方面是個自然的尺度,第二方面是呈現一種融合自然的關系。不是說回到鄉村變成農民,而是把那樣一種適合人的節奏重新找回來。20世紀90年代初,世界新的潮流是新都市主義,建立田園化的城市,建立起某種熟人社會的模式。現在是以交通樞紐為中心,500米的半徑來打造居住區,500米正好是最佳的步行距離,人可以步行回家。而沿街的小店,比如書店、咖啡館、CD店等,能使人們在那里匯聚,互相看見,這是一個生態化的新都市的概念。我們以前是熟人社會,后來城市陌生人社會取代了熟人社會,現在重建這種人和人的親和性,這是我們今天需要去打造的。
問:您眼中的青島是一座怎樣的城市?
梁永安:1980年,我在上海復旦讀書的時候,作為三好學生,到青島來參加夏令營。那時覺得青島特別好,海岸線特別美,人沒有現在這么多,街道很有歷史感。后來陸續來了很多次,工業化發展使得人多了,形形色色的工商業多了,覺得城市增加了很多東西,也失去了很多東西,但是城市的基本面一直都在。在這一層上,青島和重慶有的一比,山城特色決定了重慶的基本面。青島海洋特色的基本面一直沒有變,這給了城市一種脈絡,再怎么變也變不了。青島也一直沒有過分的文青化,很注重歷史脈絡,里面的老根子還很清楚,這比那些因過度文藝化實際上卻導致了庸俗化的海濱城市做得好。
青島財經日報/首頁新聞記者 公曉璇
責任編輯:林紅
請輸入驗證碼